“自从女性开始参与竞技体育,似乎一直有人试图监管她们的着装:要么极端女性化,要么极端去女性化;要么遮住身体,因为它可能对男性太过诱惑;要么展示身体,以诱惑男性付费观看。”——《纽约时报》2021年7月30日刊
东京奥运会上的魅力女孩实在是太多了。
在她们身上,竞技体育之美既是原生的、也是动态的,美到远远超过了肉体本身。
她完成了比赛,筋疲力尽的肌肉仍然如雕塑般完美。
德国女子跳高记录2.06米的创造者,她不跳高的时候,是一名警察。
她的试举失败了,但是她哭起来很像迪士尼公主。
各美其美,美美与共。
遗憾的是,并不是所有人都用多维的审美视野去接纳女运动员,他们把竞技体育和“男子气概”过度联系,又习惯性地把女性和家庭、婚恋过度联系。
在他们眼里,巩立姣身为3XL的姑娘,“竟然也会哭”;杨倩的优秀是让自己在婚恋市场更具竞争力;而真男人,要看就看沙滩排球。
巩立姣的人物报道
清华大学的hashtag
男性论坛的头条推送
体育始终是这场斗争的终极前线。
部分原因是力量、速率、对垒,这一切构成体育竞技的基本单位本就建立在性别差异的基础之上。这种差异包括它如何通过着装体现出来,以及根深蒂固的等级和经济利益差别。
每每全球性的体育盛事召开,“男女有别”就会优先成为社会学家试图攻克的难题。性别差异在日本的文化环境尤其明显,这也让东京奥运会从一开始就不太平。
森喜朗 东京奥委会原主席
2021年2月13日,东京奥委会主席森喜朗祸从口出:“太多女性进入理事会的话,开会会很花时间。”女性=婆婆妈妈?日本民间当即爆发了抗议运动,众多奥运工作组织表示要退出奥运。
眼看情况无法控制,日本奥委会紧急公关,让森喜朗引咎辞职;国际奥委会也马上出手补救,发表声明称“性别平等”是东京奥运的主旨之一,建议每个国家都将选出一男一女两名开幕式旗手。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3月18日,国际奥委会“性别平等”的倡议才发表了14天,东京奥组委再发通告,要把开幕式总导演佐佐木宏换掉,原因还是性别歧视。
被撤职的几天之前,佐佐木宏在演出团队的通讯群中提出了这样一个“创意”:请喜剧演员渡边直美在开幕式上以戴猪耳的“奥林匹克猪”形象出现,并伸舌头说出“Olympig”。
佐佐木宏解释说,“Pig”与“Olympic”的词尾相近,渡边直美身材丰满,扮演一头猪有喜剧效果。但这只是一个冷笑话,不是真正的提议。(渡边直美的影响力可以简单理解为“日本贾玲”)
渡边直美
至此,东京奥运会“男女平等、情同与共”的前期宣传基本报废,只能祈祷女运动员们撒开手脚释放魅力,以拯救体育赛事不太平衡的荷尔蒙。
7月30日,东京奥运会即将进入第二周比赛日,《纽约时报》跟进了赛事专题报道《比基尼还是紧身裤,女运动员穿什么应该由谁决定》:
“自从女性开始参与竞技体育以来,似乎就一直有人试图监管她们的着装:要么极端女性化,要么极端去女性化;要么遮住身体,因为它可能对男性太过诱惑;要么展示身体,以诱惑男性付费观看。”
“因为体育是基于体格的,所以几乎不可能将性特征与运动员分开看待——认为一名女性(男性也一样)在一生最重要的竞赛里心怀引诱观众的念头是何其荒谬。”
封面:德国女子体操队 身穿长袖长裤抵制体操“性化”
截止2020年,世界范围内职业女性运动员占职业运动员总人数的40%左右,女子体育比赛获得的新闻版面比例约为4%,获得的赞助投资约为0.4%。
更为艰难的情况是,在这0.4%的篇幅中,大量的内容和她们的身体直接挂钩,“走光”“性感”“裙摆”“美臀”等关键词在女子赛事报道中占有固定且庞大的篇幅。
自从竞技体育成为社会分工的一部分,女性对自己的着装和行为边界往往没有决定权,职业女运动员面临着两难境地:为了更好地竞技,她们在着装上追求舒适;但是为了收视率,她们被期待甚至被强行要求展示性感。
潮田玲子被称为日本最美羽毛球运动员,她不堪其扰:“他们对着我的胸部、大腿和臀部拍照,这些图片被张贴在互联网论坛和推特上,配着下流的文字。”
潮田玲子还清楚地记得,每当自己在比赛中迈开腿接球,或是去场边弯腰从包里拿东西时,都会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快门声。有一次,她的母亲在网上看到那些照片,“我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脸上悲伤的表情……我不想让我的丈夫和孩子看到。”
她的遭遇在网球运动员中更为普遍。
尽管网球诞生之初作为贵族运动要求女性穿着长裙,但是这个要求很快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20世纪初的女子网球职业选手
1949年6月20日的温网女单首轮比赛,26岁的古西·莫兰踏入全英俱乐部的球场时,全场沸腾了。
这位美丽的加州女孩,身穿一条很短的网球裙,打底的位置精心装饰着蕾丝花边,短裤若隐若现,摄影记者为了争抢躺在地上的最佳拍摄位置而挤作一团。场边保守的英国绅士们几乎要昏厥过去,而观众席上的年轻人则送上了最热烈的掌声和口哨。
莫兰进军温网的资格来之不易,她在加利福尼亚参加了好几项业余比赛才最终入围。为了这次亮相,她邀请设计师、前网球运动员泰德·廷灵为她设计了比赛服装。几番争执修改后,她对这件战袍十分满意。
泰德·延灵在网球界德高望重,当时已经连任23年的温网官方嘉宾,但他设计的这条“惊世骇俗”的蕾丝短裙惹恼了英国人。温网的组织者痛批泰德·廷灵“把邪恶和粗俗带进了网球世界”。
温网官方宣布封杀泰德,一封就是33年。尽管他设计的裙子样式成为了网坛新的主流,但是直到1982年,泰德才重新被邀请回了温布尔顿赛。
泰德和身穿他设计比赛服的运动员们
当时,英国的媒体力挺莫兰,他们把她唤作“华丽的古西(Gorgeous Gussie)”,他们疯狂称赞这个拥有曼妙身材的美国女孩通过这条富有想像力的蕾丝短裙,展示了她近乎完美的长腿。
“我很尴尬,因为他们(英国报纸)阿谀奉承地夸赞我,用上了那么多的形容词。”时隔40年后,在回忆当初的一幕时,莫兰埋怨当时的英国小报拼错了自己的昵称古西,她一再强调自己的昵称是“Gussy”,即便如此,古西(Gussie)已经随那条经典的蕾丝短裙留在了那个时代人们的记忆中。
女运动员追求舒适和美观的平衡是一个天然的难题,莫兰选择展示身体,并不仅仅是因为腿长,这条短裙的意义也远远超过了设计本身——它不仅重塑了以“高贵严谨”著称的温网的形象,更从此打破职业体育中长裙代表着的“女德”桎梏。
短短几年内,女子网球越来越成为资本的宠儿,成了唯一能和男子赛事平分版面的女性运动,其商业价值远远超过其他所有女子项目的总和。
紧跟时代潮流,国际女子网球协会(WTA)颁布规定,女性网球运动员必须穿着短裙或连衣短裙比赛,如果要穿紧身裤,外面也要套上短裙或者连衣短裙。
于是乎,展示性感迅速变成了所有女网运动员的义务,飞扬的裙摆意味着绝美的风光。
就这样,从过踝长裙到超短裙,网球着装的规定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这个要求甚至不考虑参赛者的年龄、健康需求,更别提自我审美和穿着喜好。1955年,12岁的比利·简·金被禁止参加网球俱乐部的合影,因为她穿了短裤而不是短裙。
2018年5月,小威廉姆斯在法国网球公开赛上复出,这是她生育之后的第一个大满贯赛事。小威选择了从未亮相过的连体紧身衣,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这件衣服会惹祸,以至于激怒法国网球联合会的主席。
2017年9月,距离预产期还有9周的小威突发肺栓塞,严重的呼吸困难让医生必须注射血液稀释剂清除血栓,并且马上进行剖腹产保住孩子。
手术之后,新生的血块让小威剧烈咳嗽,剖腹产的缝线一次又一次裂开;同时,她服用的血液稀释剂又导致裂开的部位不断出血,引起腹部大血肿。母女二人生命垂危。
庆幸的是,小威毕竟是小威,她在诸多并发症中挺了过来,出生时仅仅1.02kg的女儿也从重症监护室回到了母亲的怀里。这段在鬼门关徘徊的经历让她更加想念网球,九死一生之后,小威决定尽快复出。
生育之后的首场大赛对这样一位功成名就的母亲来说格外具有挑战性,她把这件连体紧身衣取名为“守护者”。
品牌方表示,包裹全身的黑色压缩面料可以防止她在高强度比赛中再次产生血块,腰部的红色条纹则更具精神力量,代表着“所有怀孕艰难的妈妈们都注定变得更加坚强。
“一切都藏在这件衣服里。”小威说。
法国网球联合会对个说法并不买账。在接受《网球》杂志采访时,法联会主席伯纳德·朱迪切利出离愤怒:“法联会今后将采取新的举措来管理比赛着装,运动员必须尊重比赛和场地,小威廉姆斯的衣服太过分了。”
尽管因为生育休战了许久,2018年的小威廉姆斯仍然是福布斯榜全球收入最高的女运动员,她巨大的关注度和影响力引发了全球性的声援,法国网球联合会被社交媒体的火焰反复煸烤。
体育记者泰勒·鲁克斯狂喷伯纳德:“让你感到舒适不是她的工作。”
伯纳德自己也没有料到,法联会新的着装规定还没有出台,仅仅2个月之后,WTA就率先修改了比赛规则中关于女运动员的服装规定。
2018年8月28日,美网首轮比赛进行到盘间休息,法国美女网球手科内特突然发现自己上衣穿反了,暂停时间马上结束,科内特选择当场解决,把上衣换个方向。
她转身准备比赛,不料当即受到了主裁判的鸣哨警告,理由是刚才换衣服露出了运动内衣。也许是受此影响,最终她以1:2输掉了比赛。
这是“内衣警告”第一次发生,但是科内特并不是第一个当场换衣的人。
2015年男子网球里约赛,第三盘即将开始,纳达尔突然发现自己的短裤穿反了,当场迅速换了裤子。当值裁判不仅默认了纳达尔的行为,还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转播画面既尴尬又轻松。
“德约可以半裸坐在场上休息,科内特花十秒钟换衣服都不行。”都是穿反了比赛服,也都是为了不延误比赛当场更换,纳达尔成了段子,科内特却要遭到处罚,两次裁决双标过了头,美网官方不得不出面道歉。
WTA马上做出了新规定:球员可直接穿打底裤或紧身短裤出场比赛,不用在其外再穿网球短裙或短裤。
法联会和伯纳德·朱迪切利对此默不作声。
再见超短裙。
自从“科内特事件”,比赛服装的“死规矩”有了修改的先例,女运动员对穿衣自由的追求从网坛辐射到了世界各地,越来越多的女性更为积极地进行着装斗争,包括很多小众的运动项目。
2020年7月19日,距离东京奥运会开幕还有5天,挪威女子沙滩手球队收到了一个处分通知——在欧锦赛的铜牌争夺战中,她们没有穿比基尼打比赛,所以10名队员每人要缴纳150欧元的罚款,理由是“穿着不当”。
《国际手球联合会条例》规定,男运动员的短裤不要高于膝盖10厘米以上,对女运动员的着装要求则细致入微:必须穿着比基尼泳裤,紧密贴合身体,并以向上的角度朝向腿的顶部剪裁(倒三角款式),最窄处(裆部)边宽不得超过10厘米。”
《条例》给出了着装示意图:
难怪挪威姑娘们会被欧洲手球联合会处分,她们穿的不是男士四角大短裤吗?
挪威沙滩手球队表示,在改穿四角短裤比赛之前,他们已经已经告知了主办方,并没有收到反对或者警告,但是在比赛之后直接收到了罚单。
沙滩手球太小众了,而且压根不是奥运会项目,很多媒体都在报道的时候把她们写成了“挪威沙滩排球队”。她们输掉了那场比赛,没能拿下铜牌,但是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
欧手联顶不住漫天声讨,发布了进一步的声明,称着装规定是为了“更好地推广沙滩手球”。
依靠女运动员穿比基尼来推广运动?
PINK看不下去,直接发推怼了:“为挪威沙滩手球的女生骄傲。欧洲手球联合会才应该因为性别歧视被罚款。姑娘们干得漂亮,我帮你们交罚款!冲!”
她这条推特的热评第一是一张照片——9名修订《国际手球联合会条例》的官员合影。
“怎么有个女人混进去了。”
“为什么这个女人可以穿裤子不用穿比基尼。”
“他们在工作的时候也应该全部穿上比基尼。”
评论区一边倒地支持着挪威姑娘们。值得一提的是,“比基尼条款”在2006年的《国际手球联合会条例》里还没有出现,当时的《条例》对男女运动员的着装要求都是一样的;
2014年,照片中的9个人修订了《条例》,新增了男女不同的穿衣标准,并且强调只有在极度寒冷的天气才可以改穿长袖保暖。《条例》从2006年版的59页变成了2014年版(并沿用至今)的99页,也不知道沙滩手球到底是“推广”了,还是倒退了。
21世纪已经过去了1/5,“不穿比基尼就罚款”这种霸王条款,恐怕只有对待女运动员才会被堂而皇之地写进章程。
挪威女子沙滩手球的惩罚事件发生在东京奥运会前一周, 还没有得到妥善解决,奥运会就开幕了。各大媒体为女运动员的呼号仍然声浪迭起,“性别平等”成了奥组委必须慎重对待的选题。
让人大失所望的是,东京奥运会正赛第一个比赛日,一个20岁的韩国女孩就成了新的性别事件的风暴中心。
7月24日,射箭混合团体决赛开打,安山和金济德搭档夺冠,为韩国代表团拿下本届奥运会首金。那天晚上,韩国国内一个以男性为主的网络论坛里出现了一篇标题是《上女子大学、剪短发的女性,90%可能是女权主义者》的帖子,瞬间成为热门。
网友在帖子中强调:“她(安山)拿到金牌很好,但她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像女权主义者。如果她是,那我就不支持她了。所有女权主义者都应该死掉。”
安山剪了短发、不化妆 、就读女子学院,在他们眼里,这三个要素一旦重叠,无论安山本人如何回复,“极端女权”的罪名已经板上钉钉。
“为国争光”似乎并不讨巧,部分韩国男性网友攻陷了安山的社交媒体,甚至还打爆了韩国射箭协会的电话,要求协会出面,让安山道歉并把金牌退回去。
他们对“安山退回金牌”的诉求底气十足。近两个月,韩国男性已经在多次围剿“女权主义”的声讨行动中大获全胜:
今年5月1日,GS25便利店在APP上发布了宣传野营食品的活动宣传海报。韩国男权组织Man On Solidarity怒火中烧,他们坚信海报中那只拿香肠的手是在侮辱男性,随即发动了集体游行,在GS总部外抗议。
GS零售店不堪压力,在5月底解雇了CEO赵润成。然而,这场风波不仅没有就此止住,反而演变成了更加声势浩大的网络讨伐,越来越多的品牌和广告海报被指控涉嫌使用内涵男性的插图。Man On Solidarity将厂商们一一爆破,这些广告全部下架并道歉:
炸鸡品牌
信用卡广告
疫苗宣传海报
星巴克宣传照
“珠玉在前”,韩国男性掌握了网络舆论的密钥,他们将对女权主义者的仇恨,投射到安山身上,再群起而攻之。“安山遭韩国男性抵制”也上升成了国际新闻报道中关于亚洲女权运动的代表性话题。
安山选择和恶意硬刚。
在夺下两金后,她放出了一张网民给她发送的侮辱消息的截图:“当你因自卑情结窝在房里发私信时,我在奥运会上赢得了两枚金牌。”
当时,射箭大项还没有结束,安山的支持者和网暴者展开了对轰,男性网友在谩骂中增加了诅咒,他们盼着这个2001年出生的小姑娘不堪压力输掉接下来的女子个人赛,留下可以嘲笑的话柄。
7月30日,女子射箭个人赛决赛,奥希波娃和安山在局数上战成5-5平,新规则规定,她们要一箭定胜负。
呼吸之间,安山面不改色地释放了弓弦,55厘米长的弓箭飞跃70米的距离,正正命中直径12.2厘米的10环靶心。
东京奥运会引入新技术,射箭运动员心率实时更新。决赛上,所有选手的心率都在每分钟130-170次,只有安山始终保持在100次左右。
加箭绝杀,她用一场平静的胜利,实现了无声的反击。
安山成为了奥运史上首个射箭三冠王,当时整个韩国代表团仅有5金入账。比赛结束后,她又发了一张照片,清新的短发和金牌一样美好。
19岁创下韩国运动员夏奥会金牌数纪录,安山的优秀刺痛着某些韩国男人脆弱的自尊心。这不仅仅是“METOO”和“Man On Solidarity”的矛盾,更是某些国民劣根性难以自正的佐证。
她站在世界赛场上,面对汹涌的恶意,勇敢和心脏一起平静且坚定地跳动着。
奥运会结束之后,载誉而归的安山迅速成为商务宠儿。强大的统治力让韩国民众对射箭项目有着绝对的自我认同,乌烟瘴气的网络改变不了她飙升的商业价值。
安山最新商务宣传照
在男性绝对主导的体育世界,女性意识在压抑中缓慢地生长着。时间倒回20年,女运动员是不可能有这么强盛的资源支持的。
20世纪的最后一年,布兰蒂-查斯丹点燃了那根引线,1999年女足世界杯成为了女性运动史的分水岭。
那年,媒体的造势和观众的热情都规模空前:世界杯历史上第一次,主办方对女足赛事全部32场比赛都进行了全球转播,进行报道的大型媒体数量接近2500家,共计660000人次观看了比赛。
女足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世界全明星队
决赛7月10日打响,包括美国前总统比尔·克林顿在内的90185名狂热球迷汇集在玫瑰碗体育场,等待美国队和中国队的巅峰对决。
局面一直僵持到了点球大战。
布兰蒂-查斯丹主罚美国队的第五个点球,在主场十万球迷的灼热目光中,她的射门洞穿了中国队门将高红的十指关。5-4!她们赢得了最后的桂冠,整个美国沦陷在沸腾的欢呼声中。
查斯丹学起了博格在赢得温布尔登冠军后的庆贺动作,她双膝滑跪,脱下球衣将它高高抛向狂热的球迷——胜利的喜悦浸染着她完美的肌肉线条,成就了体育史上最著名的画面之一。
这张照片登上了《新闻周刊》、《时代》和《体育画报》的封面。查斯丹的公开脱衣、涌入场内的队员们、媒体的积极反馈,共同创造了一种“硬朗女性”的文化现象,善意的浪潮推进着她们的运动生涯。
查斯丹为此写了一本书,标题恰如其分:《这与内衣无关——努力比赛,公平比赛,并将乐趣带回竞技体育》。
女足世界杯余热未消,在半年之后的2000年2月,世界上第一个女子足球联赛(WUSA)成立,查斯丹那件著名的运动胸罩也被收入曼哈顿的美国体育博物馆。
然而, 仅仅过去了三个赛季,2003年,WUSA累计亏损超过1亿美元,在暂停运营之后直接宣布倒闭。2009年春天,美国体育博物馆申请破产,查斯丹的内衣一度被困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储物箱中,不久被破产法院收押。
竞技体育女子意识觉醒的第一枪轰轰烈烈地打响,却在升空之后迅速四散成流落的烟火。
经过一番法律纠纷,那件内衣回到了查斯丹手里,被她放在圣何塞的家中的专属房间里。“我对于它曾被博物馆收入充满感激,”她说,“博物馆破产令人失望,但我还是想与人分享这段历史。这件内衣是历史的符号,不应该躺在我的洗衣堆底部,等着我去拿。”
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足以惊觉寰宇的女子体育时刻何时才能到来。
《纽约时报》7月30日的专栏:
如果着陆地球的外星人对网球、曲棍球、壁球和长曲棍球比赛中女性穿的所谓裙子感到困惑,我们必须原谅他们!这些服装不是“裙子”,而是“裙子的退化”——就像退化的尾巴——它不是一件真正的衣服。
比如说,在田径运动中,男人和女人所穿衣服的“表面积”有很大不同;而在划船、篮球和垒球等运动中,男人和女人穿的衣服几乎差不多,全都是没有道理的。
答案通常是“这就是体育文化”。
体操运动员闪闪发光的紧身衣是一种体育文化;沙滩排球运动员穿得像沙滩上的兔子是一种体育文化;滑板运动员肥大的T恤和宽松的裤子是一种体育文化。
2012年奥运会跳水队队员卡西迪·克鲁格不怎么喜欢这个原因:“文化可能被用作理由和借口,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正确的。”
把权力集中在铁腕管理的机构手中,也是体育的文化。多年来,运动员们一直被告知,要被世人“看到”,而不是“听到”,这种情况助长着体育性侵事件,也让围绕着装的辩论变得更加激烈。体育和心理咨询师、前奥运会跳水运动员梅根·尼尔代为发声:“当有人把你的梦想握在手中时,你很难反击他们。”
韩国作家孙雅兰演讲《女权活动是对男性的逆向歧视吗?》
好在,随着社交媒体允许运动员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比赛环境也发生了变化,他们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关于女性的“体育文化”正在社交媒体的声势下慢慢重塑。
越来越多的女生不再示弱。
记者问张伟丽(亚洲首位UFC女子世界冠军):“有人说,你那么能打,在家容易被揍,谁敢娶你呀?”
张伟丽:“我们打别人是要钱的,你给钱了吗?你还想挨打。”
2021年美网公开赛,小威廉姆斯再次更新超级英雄战袍库:那是一件以黑色和粉色为主色调,领口镶蓝边的“单腿紧身衣”。
小威的单腿紧身衣冲上热搜
“灵感来自于Flo—Jo,她是一位非常伟大的田径选手、一位伟大的运动员,我是看着她的比赛长大的。”赛后新闻发布会上,小威被问到了球衣的设计理念,“我的设计团队希望这件球衣能够和Flo-JO有一种隔着时代的呼应,我看到之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天哪,这简直是杰作!’”
她说的“Flo-Jo”是弗洛伦斯·格里菲斯·乔伊娜,是美国当代最优秀的女子短跑选手。生前,她因为大胆的着装被称为“花蝴蝶”,1998年9月21日,乔伊娜因为癫痫去世时,年仅29岁。
小威手握23座大满贯冠军奖杯,她在网坛的成就甚至比“花蝴蝶”更为绚烂。
乔伊娜
竞技体育不等于男子气概,女运动员可以既强壮又性感,既好胜又甜美,没有一种特质是她们不可以拥有的。战斗力强的女孩也会和对手抱头痛哭,文静的女孩也会充满爆发力。
在4K超清摄像头下,女运动员们专注于竞技中的每一次对抗、每一次冲刺,完全没有精力去修正激烈交锋中体态或者外貌的瑕疵,这种专注和瑕疵让她们魅力无穷。
这种PS不了的美,让奥运会成为了帮助普通女孩开阔审美边界的好时机。如今,社交媒体一方面帮助女孩们呈现美,成为了她们的发言大喇叭;另一方面,过度内卷的美颜工具制造着无穷无尽的身材焦虑。
当然,也不是说从追求“白幼瘦”到崇拜肌肉明晰就是进步,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我们的视角仍然是扁平的。
对于竞技体育之外的普罗大众,最有奥林匹克精神的事莫过于去接纳每一种追求,不要俯视别人的人生。其次,在动态的人生中认可自己当下的形态,不要去固化女性的美,尤其是女性自己。